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战国时，东阿曾是齐国和赵国的交界；建国时，是平原省与山东省的交界；如今，又是济南和聊城的交界。所以，总在交界的东阿产阿胶，似乎也是天经地义。

阿胶名称的由来，也正因为产地在东阿。“出东阿，故名阿胶”的说法来自陶弘景，不过，那时的东阿处于阳谷县境内，济水所注的东阿井用来煮胶，“治淤浊及逆上之痰也”。

今人听说东阿，多因阿胶，且大多先闻阿胶，再知东阿。即便当初有曹植封东阿王，也比不过阿胶给予东阿的名声。为此，我想必须要去趟东阿，去看看东阿阿胶。

地图上，东阿离济南很近，但我之前并未去过。想来竟有些不可思议，山东十七地市早就跑了个遍，大多县也都到此一游或多游，不曾去东阿，或许之前缘分未到，也或许是因为交通，东阿至今没有通高速，汽车要到茌平或聊城出口下来，再开四十多分钟，这显然会让人一疏懒就便错过此处。

还好，我这次没有错过。

汽车一进入东阿境内，眼帘中到处都是阿胶的广告。据说，东阿生产阿胶的厂家有数千家，临近的平阴县也有多家阿胶企业。然而，市场上百分之八十的阿胶都来自东阿阿胶这家企业。套用谢灵运评价曹植的那句话再贴切不过：天下阿胶有一石，东阿阿胶独占八斗，X牌阿胶占一斗，其余阿胶厂共享一斗。

这也让人感到奇怪。同样的阿胶产地，规模和销量上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异？还有更多的疑惑，比如阿胶所用的驴皮来自何处？如此多的驴皮是否都货真价实？我甚至想起了在云南的茶马古道上，一路都是卖烤牦牛肉串的，然而一路也见不到一只牦牛，让人仿佛以为那一串串牦牛都是从地里直接种出来的。

记得前些年，央视曝光过阿胶企业，许多地方以马皮充驴皮，然而马皮性寒，驴皮性温，属性恰恰相反，正应了驴头不对马嘴。那次事件震惊全国，让许多人认为，阿胶不管驴皮马皮，不过是吹牛皮而已。

其实，不光是对阿胶，对于中医药以及传统文化，从质疑到伤害，多数时候，都是由假冒伪劣的泛滥引发的。祖先们的珍贵经验，被别有用心者拿来坑蒙拐骗，最终，导致了信任的崩溃。所以，要了解传统文化，必须从正本清源开始。

阿胶之源，在驴，所以，去东阿阿胶的毛驴养殖基地看看，是极有必要的。这是全国最大的黑毛驴养殖基地，有一万多头纯种的黑毛驴。东阿的黑毛驴比一般的毛驴要高大许多，皮光毛亮，颜值要高很多。同去的作家甫跃辉见了尤其惊讶，他从小在云南长大，见过的毛驴也就比狼狗大点有限，看这里的毛驴，还以为是马，差点犯了指驴为马的错误。

诸驴之中，有一头选出的种驴，被称为黑驴王子，拥有运动员般的身材和小鲜肉一样的容颜。

王婆说西门庆时所用的“潘驴邓小闲”，这头驴若是人，全占，就算是驴至少也占几项。工作人员介绍说，这头驴的工作就是每年要让四五百头母驴怀孕，乍一听让许多老司机也羡慕不已，但是，它交配的过程要全部通过试管来完成，他终日所要面对的，只是一个母驴的模型，任何一头母驴，它都鞭长莫及。如此一想，也让人为其惋惜。

其实，这个毛驴养殖基地还是颇为人性化的，驴场里专门为驴播放着音乐，舒缓悠扬，似乎还是世界名曲，不是“最炫民族风”之类的乡村重金属。之前知道国外一些酒庄，让葡萄也听着音乐长大，据说酿成的红酒味道更好，我不太相信葡萄能听懂音乐（或许能听懂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之类的绕口令），但我觉得对驴放音乐，绝不是对牛弹琴。因为对于这些驴来说，它们注定不会寿归正寝，注定会脱掉驴皮变成阿胶，穿上面饼变成火烧，音乐也许会赋予他们生命中一些安详和神奇，会让它们记得人们曾经的善待。

对许多动物来说，人都是它们不共戴天的仇人。这一点无法改变。而对于驴来说，人类对其的虐待自古有之，许多笔记上都记载了虐驴的吃法，十分残忍，每种吃法都相当于一场酷刑。其实，人对驴不讲驴道，对人也不会有人道可言。

养殖基地正在建一座毛驴博物馆，现在还没有完全落成，前言写得蛮有意趣：担水上山不怕难，拉车驮柴最简单，耕地推碾有倔劲，卖粮送货你数钱，诗人骑上有诗意，跑驴一曲过大年；媳妇坐着娘家转，起早赶集响铃一串串……

东阿阿胶也一直提倡倔驴精神，这也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，许多事，他们做到了不屈不挠的极致。比如，他们的产品出口日本时，曾遇到一次“刁难”。日本对食品安全有着极为严格的监管制度，曾经，日本厚生劳动省对东阿阿胶的阿胶原粉进行了检测，当时检测项目二百四十三项，检测结果均为零检出。后来，由于对中国食品整体质量的不信任，又提出了要对东阿阿胶进行八百四十二项检测，包括数百种农药残留、兽药残留、五种重金属(水银、铅、砷、镉、铬)、金黄色葡萄球菌等三项微生物以及各种抗生素等检测，是日本一次性检测最多的项目。

这样的检测，是东阿阿胶从未遇到过的，他们开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，不知该如何应对。一番讨论后，他们认为还是应该拥有这样的自信。最终检测的结果是全部达标，为此，还收到了一封日方检测部门的感谢信。

东阿阿胶的手工擦胶工艺

这种自信来自于哪里呢？环环相扣的质检；任何一块阿胶都可以追溯到产品源头的跟踪机制；还有其董事长秦玉峰做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的匠心，这一切，汇聚成了东阿阿胶的倔驴精神。

东阿阿胶每年冬至的九朝贡胶开封大典

多少人渴望骏马的速度，多少人尊敬黄牛的苦干；多少人喜爱绵羊的温顺，然而，在毛驴身上，有一种难以征服的倔强，没有因驯化而消失，没有因困难而退缩。今天这个时代，敢做倔驴，甘做倔驴的人越来越少，即使被人因“怼大巴”而嘲笑，也因倔强而可爱，因倔强而珍贵，因倔强而生生不息。

另外，在东阿，除了驴和阿胶，还有两处地方值得一看。

一是曹植墓所处的鱼山。坐落于黄河北岸，在东阿县城东南二十公里处，属泰山西来余脉。相传，因其形似甲鱼，或曰古建鱼姑庙于山顶，故此得名。因汉武帝所作《瓠子歌》中有“吾山平兮钜野溢”之句，又名吾山，明清之时，建有“吾山书院”。唐代诗人王维曾到此作《鱼山神女歌祠》：坎坎击鼓，鱼山之下。吹洞箫，望极浦。女巫进，纷屡舞。陈瑶席，湛清酤。

对于东阿来说，鱼山是文脉所在，是珍贵的历史文化贮存。还有一处药王山，盛放的则是人们对健康的心理寄托。

药王山是一处重建的景点，供奉药师佛及八大药王。“八大药王”的说法我头次听说，看介绍说是：孙思邈、李时珍、伊尹、扁鹊、华佗、张仲景、陶弘景和成无己，基本上都是古代的名医，只是排名顺序让人有些不解。除此之外，药王山还有一些分工明确的菩萨，像医生一样呆在不同的科室，比如专门治眼睛的眼光奶奶，专门治不孕不育的送子观音等。

从历史价值上来说，和铜川的药王山没有可比性，但对于游客来说，祈福健康的功能和方法却是相似的。我去年到铜川药王山，看到那里唐宋时期的造像被游客乱摸（交十块钱即可），还和怂恿大家去摸石像的导游争执起来。到东阿的药王山，就没有这样的担心了，一下轻松许多。同样是号称哪里有病就去摸佛像的哪个部位，东阿药王山设了一座专门用来摸的铜像，像专家门诊一样广受欢迎，常一号难求。

看着铜像身上被摸得发亮的几个地方，我想，未来的人们想研究这个时代中国人的健康状况，通过对这座佛像的考古，也能掌握一个大数据吧。